查看原文
其他

卌年丨余良:1978早春,我忽然间长大了

余良 新三届 2021-01-04


作者简历

初入大学的作者


余良,1960年生于湖北宜昌,现居武汉。原武汉建筑材料工业学院机械系78级。毕业后供职于地方国有企业、后进入公务员系列。武汉天河机场海关一级高级主办,2020年6月退休。


原题

从这里起步




作者:余良

在我十六岁时,懵懂中已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去向,那时的中学教育还热衷走“五七”道路,学工、学农是每学期必经历的事儿,大约要占四分之一的教学时间。

城市青年高中一毕业就要上山下乡,到农村插队落户,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身边的同龄人不乏初中毕业即主动申请下乡者,他们认为早下乡、早招工回城进厂是一条机会更多的捷径。在学校读高中也是混时间,混两年还是要下乡,耽误了时光。我的几个玩伴主动申请下乡去了,从此天涯陌路。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后悔过。

就跟几乎没有人预料到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的“摧枯拉朽”之势一样,谁都没有料到转瞬之间,事情又在起变化,而且变化之快,超过了人们的想象。

那年夏天,唐山发生了大地震。十月,“四人帮”垮台了。

一九七七年三月,我正在宜昌五中读高一下学期,按部就班地打发时间。操场上,我不经意地听见几个老师小声议论:“看来,可能是要恢复高考了。”他们的先知先觉给了我提示,梦见过却不敢想象的事情很可能会发生,那就是自己面临的人生际遇。五中缺乏高中师资,我决定转学,到已迁入城里的宜昌二中、“文革”前的宜昌二高就读。

天遂人意,在大街上碰见了教过我一年几何课的陈若泠老师,她已调到二中教初中几何一年,我向她恳切说明想转学到二中,想多学点文化了,这个我们初一时念了白字的陈若“冷”老师一点不冷,很热心地向二中教务组鼎力推荐,促使我迈过二中的门槛,在没有其它正当转学理由的情况下,三月底即转学成功。

走进了春天里的二中校园,满眼是蓬勃的朝气,操场上,打篮球的、跑跑跳跳的学生们无忧无虑,老师们、学生们沐浴在色彩斑斓的好春光里。坐进了书声朗朗的教室,一份恍惚、一份畏惧、一份期盼,这就是传说中的二高吗?我也可以在这里上学了,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我现在就在以前宜昌最好的高中里,好好地吧,机会就在眼前。”

我在三班,被那么些友善的同学接纳,很快就没有初来者的感觉了。班主任谢友贤老师三十三岁,中等身材,温文尔雅而显清高,头发短而卷,优雅潇洒的步姿大约是在武汉大学外文系里养成的吧,当年他曾是武大的高材生,一个“白专”典型。

上英语课时,教室里仍旧闹腾着,“我是中国人,何必学外文”依旧是许多学生的共识,教室里总会听见他控制有度的喝声:“xx,xx,你们几个不要吵了,不要影响别人。”听上去,他的广东腔普通话是那样节制、无可奈何,XX和XX也照例无所谓地回应他:“哪么搞哦?我们也没有闹什么,影响了哪个哟?”

谢老师像个学者,不屑于做半大孩子们的班主任,总是希望学生们自觉,因此他的英语课堂总没有其它课上安静。他的英文水平很高,高到用全英语流利讲课,我们毕业后他即被调往宜昌教师进修学院,成了全宜昌地区中学英语教师的教师,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我在五中时的英语老师(同学们习惯叫他张Teacher)即为他早几年前在宜昌师资班培养出的学生,他曾告诉我说谢老师是武大英语专业那年成绩最好的,本可以留校任教,却被贬到宜昌二高做高中老师。

离开武大前,谢老师一气之下烧掉了自己全部的书籍,孑身一人来到镇镜山下的宜昌二高。

数学教研组组长何子刚老师教三班的数学,我的初等数学并无系统的底子,他的逻辑思维表述和亢亮的湖南普通话引我初识高中数学的殿堂,直到现在我的耳边还回响着他略带卷舌的阿尔法、贝塔、伽马发音。

临放暑假前,他找了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帮他誊抄写满一行行公式的数学讲义,以弥补当时教材转轨期的空档。作为奖赏,他给了我们三人每人三本数学练习簿,这是对学生最好的鼓励了。

三十七岁的黄达智老师带三班的语文,那会儿文化课回归正轨了,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内心里发出的笑容。我上的第一堂语文课他就点我站起来朗读,课程正好上到毛泽东所著《反对党八股(节选)》一文。五中的语文课只有集体朗读训练,大家一起用普通话读书就好过关,偏偏我又害怕出头露面,众目睽睽下用平时不说的普通话大声读课文,该是多么难为情啊。我想尽量不引人注目,犹豫了一下,就用宜昌话忐忑不安地读到:“……党八股的第五条罪状是:甲乙丙丁,开中药铺……”

“停!”黄老师干脆地叫道,用本地语音朗读课文很可能是二中破天荒的事。“你在五中时是怎么读课文的?难道没有用普通话朗读吗?”我窘迫到说不出话来,才三月底的天气,额头上竟渗出汗珠,“坐下!”我终于解围了,黄老师点另一个同学接着读下去。

读课文有什么用?我在五中从不单独起立读课文,语文成绩不也照样跟趟吗?照样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我在心里不平。后来,我明白朗读练习是为了让学生悟出文中内在的情怀。二中的教学方法是行之有效的,这点我从背诵那篇传承古今的范文《岳阳楼记》后就深有体会,千古流传的好文朗读起来就是会让人回味无穷。我该感谢步入正轨的语文课堂,否则像《岳阳楼记》这样读来荡气回肠的美文我们可能一生都读不到,国文知识当然也会“营养不良”。

汤志琪老师,一个身高一米八六的瘦高个子带三班的化学课,他的授课如同他的上海普通话一板一眼。他的板书字小小的,那学期主要补习了初中化学基础,背下了门捷列夫的“元素周期表”。

物理老师则为秦老师,一个相当自信的中年女性。

秋季开学前,已经正式传来恢复高考招生的消息,作为十多年前的省重点高中,二中已为备考作部署,将高二年级四个毕业班分为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两个普通班,我在分班通知榜前看见自己被分到文科班,而年级公认的学习尖子们却集中在理科班,编排为四班。这让我有点难堪,看着尖子生们有说有笑地进出四班教室,我上一学期的总成绩足够挤身尖子班,怎么就坐进了两小时语文课、两小时历史课的文科班。我向年级组长请求转到四班。

晨间早操的队列里,何子刚老师把我叫到旁边小声说:“学文科的人结局都不怎么好,招生数额又少,将来国家建设需要大量搞理科的,你的数学还不错,还是去学理科吧。”我轻轻点了头,这符合我的愿望。

另一天,主教文科班的杨庄和老师也将我从早操的队列里拉出来说:“你还是留在文科班吧,你的文科有底子,将来能走得远。”我也点了头,听了他一周的语文课,我对这位身材瘦小、隆冬季节仅穿一袭单衣的江西老俵肃然起敬,不忍心拂其好意。其实两位老师都意在长远。

最终,四班班主任汤志琪老师单独对我宣布:四班欢迎你,你到四班来。

我走进了四班的教室,登上了“穿皮鞋与穿草鞋的分水岭”,坐在最后一排,各科历次大小测验成绩却名列前茅。

为了重续老二高十多年前的辉煌,争取从现在的普通完中还原为重点高中,二中为高二四班配备了几乎是最强的师资阵容,全都是十多年前任教于二高的老班底。那时二中的老师群体实力还可以在宜昌傲视群雄,只是我们这一届学生是按街道划分入校的,不是从全地区各县精选出来的,生源质量不能与以前相比。

席金枝老师的数学课生动易懂,推导繁琐的三角函数公式,她总是不厌其烦地用浓郁的南京普通话强调要点,她的立体几何课也出色地诱导了学生们的空间想象力;黄太年老师扎扎实实推导他的代数公式,指数和对数,数列与极限;据称是二高几何大师的小个子归国华侨陈占太老师拿着他的木质教学用三角尺和圆规,进入教室门后,先对学生们做一个查理.卓别林式的怪笑,一个幽默搞怪的开场白,便开始了黑板上的平面几何之旅。听他的课精彩、轻松。

因肿瘤做过喉部放疗的谢开宪老师说话都困难,仍包揽了力学、电学、热力学及光学,瘦弱的身体很是吃力,语速节奏快,声带沙哑,令人生怜。班主任汤老师使出全力讲授有机化学,一堂课下来,满黑板的分子式写了擦,擦了写,该是多么用心用力。

长着一副西洋人脸庞、高大斯文的覃泽儒老师亮出武汉大学哲学系研究生的功夫讲解政治经济学基础,他的硬笔行书信手写来,却堪比字帖。他后来担纲了《宜昌市报》(今三峡晚报)主编。黄达智老师除解析字词句外,把重点放在分数权重大的作文练习上。他总是用跳高的助跑来调侃几个仅仅理科成绩好的同学,说:你们看跳高运动员的助跑,双腿助跑才能跳得高啊,哪有单腿助跑的?我想讲台下那几个“单腿助跑”的同学心里是不服气的,黄老师的话反而让他们不服输了,用心赶起语文功课来。

各科为毕业生把关的老师们轮番上阵辅导,学生们如饥似渴,整个中学阶段的知识点都在这不足一年的时间里梳理了一遍。

二中好样的,不愧为以前的湖北省著名高中,老师们虽历经浩劫,其精湛师道和视学生如子女的敬业精神令我终生感佩。

一九七八年四月底,高考大纲出来了,高考时间定在七月的七、八、九三天,中断了十二年后的首次全国统卷,英语成绩不计入总分,只作录取参考。

二中认为每个学生应该接受完整的中学教育,以培养健全的心智,哪怕丢掉卷面上的分数也在所不惜。你可能在高考的台阶上丢分,但你却可能在人生的台阶上得分。离高考时间太短,虽要应试赶考,没有高考成绩的体育课、英语课仍然继续上到了五月底。我以为这很了不起,有名校的胸襟。

四月底,普通班的同学毕业了,剩下文、理两班学生继续备考,同学之间、师生之间都深深地感到空气中弥散着惜别的味道,我知道留在天堂二中的时日也不多啦。

黄老师用法国作家都德的《最后的一课》结束了我们的高中语文课,一个国土即将陷落的阿尔萨斯的公民的悲切感直击心灵,那种崇高的民族情怀唤起我对二中的不舍之情。

最后一堂英语课,谢友贤老师用中英文在黑板上写下马克思在中学毕业论文里的一段话,标题为: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作为临别赠言——一个特殊的礼物送给大家。这个平时感情不喜外露的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讲解完中英文对照的“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幸福而劳动的职业……”后,眼里已噙满泪水,依依惜别,情热汤汤……我忽然间长大了。

天热了起来,所有的时间都让位于大考前的数理化知识点了,汤老师从街上买来两个100瓦的电灯泡,把电线牵到四楼教室旁边的阳台上,让我们有幸在傍晚走出闷热的教室,在习习的凉风中自习到晚上十点。

我向二姐借了一块上海牌半钢防震手表,心情忐忑地走进了考场……



宜昌二中1978年高二四班部分同学毕业合影,前排左三起向右依次为黄达智、汤志琪、校教务组长胡定国、席金枝老师,二排左一为作者
 
班主任汤志琪老师与部分宜昌二中七八级男生,右一为作者

上大学的部分高二四班同学1981年春合影于武汉中山公园,后排右二为作者
 
文图由作者提供本号分享
给老编续杯咖啡
就摁下打赏二维码吧


高考回眸

沈建钢:我是村里第一位考上大学的

郑会欣:人大政审放“鸽子”,

高分考生险些落榜

刘宇:从理科落榜到文科入闱

李金声:我的零分作文,

42年前的那次躺枪落榜

杨万宁:农化班,高考落榜生"训练营”

陈家强:一个高考落榜生的大学梦

余华:小镇青年的命运转折,

并非高考一条路

陆文宪:高考梦折高血压

黄立华:体检成我三次高考拦路虎

唐立鸣:吃了降压药参加高考体检

王立元:高考录取两个灾星两个福星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长摁二维码
加盟新三届2
我们不想与你失联
备份新三界
余轩编辑、子夜审校
公 号 征 稿主题包括但不限于童年  文革  上山当兵月  青工  高考校园  浪漫  菁英 职业  学术  追师长……新三届人一路走来的光阴故事40后、50后、60后的关注热点都是新三届公号期待分享的主题来稿请附作者简历并数幅老照片投稿邮箱:1976365155@qq.com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